先秦文學中的“風、雨”

　　早在《詩經(jīng)》時代，風、雨就已經(jīng)入詩，只是它們的美還沒有完全被發(fā)現(xiàn)。在許多句子里，它們只是一種自然現(xiàn)象的描述而已。就寫景來說，還說不上有特別的美感。風常常是飄風，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旋風。如《小雅?蓼莪》：“南山烈烈，飄風發(fā)發(fā)?！薄洞笱?卷阿》：“有卷者阿，飄風自南?！边@基本上屬于純寫景，或許沒有更多的寓意。

　　在大多數(shù)情況下，風給予詩人的印象是寒涼的、勁疾的，雨給詩人的印象也是潮濕的、陰冷的。如《鄭風?風雨》的“風雨凄凄”、“風雨瀟瀟”、“風雨如晦”，給人一種愁悶的感覺。還有《邶風?北風》的“北風其涼，雨雪其??！?此處的“雨”應該讀去聲，作動詞，“雨雪”就是下雪。)詩歌以此來比喻衛(wèi)國政治的黑暗昏亂、統(tǒng)治者的暴虐腐敗。而衛(wèi)國的人民，就在這樣風雪交加的天候里，紛紛呼喚朋友親人，趕緊一起離去：“惠而好我，攜手同行。其虛其邪，既亟只且！”《豳風?東山》里的名句“我來自東，零雨其?鰲保?則第一次突出了雨的憂郁特質(zhì)。隨著周公東征歸來的將士，疲憊不堪地行走在??饗贛曛?中，對家鄉(xiāng)、親人的思念被雨水澆濕，淡淡的憂傷就像雨絲一樣在空中彌漫開來。

　　《詩經(jīng)》中的“風”如果是用來比興，往往指的是不太好的人或事。幾首著名的棄婦詩，都是用風和陰雨來比喻丈夫的粗暴無情的。《邶風?谷風》：“習習谷風，以陰以雨。黽勉同心，不宜有怒?！薄肮蕊L”，就是來自山谷的大風?！傲暳暋笔秋L聲。用大風陰雨，來比喻丈夫的暴怒?！缎⊙?谷風》也差不多：“習習谷風，維風及雨。將恐將懼，維予與女；將安將樂，女轉(zhuǎn)棄予。”《邶風?終風》：“終風且暴，顧我則笑。謔浪笑敖，中心是悼?！边@里的“終風”是指整天刮風。在妻子眼里，丈夫就像整天吹刮的暴風一樣，對她態(tài)度很差，惡語相加。但是有時又看著她笑，可能是調(diào)笑，也可能是侮辱，最終這個女子心里是很傷心的。

　　《小雅?何人斯》還用飄風來比喻不良的人品：“彼何人斯？其為飄風。胡不自北？胡不自南？胡逝我梁，只攪我心！”這個人如旋風一般，來去詭秘，不走正道，卻走過我的魚梁，攪亂我的心，讓我擔心：他又在搞什么鬼！

　　風雨常常是可怕的，破壞性的，如《豳風?鴟?^》：“予羽譙譙，予尾??。予室翹翹，風雨所漂搖，予維音嘵嘵?！币砸恢荒给B的口吻，說她拼命地建筑、維護鳥巢，勞瘁辛苦，連羽毛都枯焦凋零了，可是風雨卻如此酷烈，飄搖、毀壞鳥巢，嚇得她喳喳亂叫，卻無力抵抗。這里風雨象征著一種兇惡的勢力，或一種危險的環(huán)境。

　　當然，也有少量的詩歌中，“風”、“雨”是作為潤澤的、滋養(yǎng)生命的自然力量被贊美的。如《曹風?下泉》和《小雅?黍苗》中，都有“?M?M黍苗，陰雨膏之”之語。在有些詩篇中，“雨”被稱為“靈雨”、“甘雨”。這些都是和周代農(nóng)業(yè)社會對于雨的自然屬性和農(nóng)業(yè)功用的認識密切相關(guān)的，是客觀的寫實。而《邶風?凱風》里則云：“凱風自南，吹彼棘心。棘心夭夭，母氏劬勞。”“凱風”就是南風，在它的吹拂下，酸棗樹發(fā)芽，茁壯成長。用溫暖的南風來比喻母愛，這在后世成為了一個著名的比喻。

　　另外，《詩經(jīng)》里也出現(xiàn)了“清風”的字樣，這種風清爽和穆，讓人愉快：“吉甫作誦，穆如清風?！?《大雅??A民》)

　　到了戰(zhàn)國時代，在屈原的楚辭作品中，風往往是以“埃風”、“飄風”、“回風”、“沖風”等威猛的形式出現(xiàn)的。如《離騷》：“駟玉虬以乘?p兮，溘埃風余上征?！薄帮h風屯其相離兮，帥云霓而來御?！薄侗仫L》：“悲回風之搖蕙兮，心冤結(jié)而內(nèi)傷。”“折若木以蔽光兮，隨飄風之所仍?！薄毒鸥?大司命》：“令飄風兮先驅(qū)，使?蠐曩餿鞒盡！薄毒鷗琛ど偎久?》：“入不言兮出不辭，乘回風兮載云旗。”《九歌?河伯》：“與女游兮九河，沖風起兮橫波?！薄毒鸥?山鬼》：“杳冥冥兮羌晝晦，東風飄兮神靈雨。”相對于《詩經(jīng)》，楚騷的美學體系進一步突出了風暴烈的一面。楚騷神奇瑰瑋、古樸蒼涼的美感，與“風”意象的這種大規(guī)模運用是息息相關(guān)的。

　　當然，也有少量例外。《九歌?湘夫人》：“帝子降兮北渚，目渺渺兮愁予。????兮秋風，洞庭波兮木葉下。”“????”，洪興祖《楚辭補注》曰：“長弱貌?！痹谶@細長而又柔弱的秋風中，洞庭湖泛起波浪，落葉紛飛。而我思念的湘夫人，就在風中翩翩降臨在北邊的沙洲。我望眼欲穿啊，卻看不見她，心里涌起不盡的愁苦憂傷。這千古的名句，有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，開啟了后代詩人對于“秋風”的概念，賦予了“秋風”一種憂愁、感傷的情愫。另外還有《抽思》：“悲秋風之動容兮，何回極之浮浮！”《涉江》：“乘鄂渚而反顧兮，?G秋冬之緒風?！币捕际菍懬镲L的名句。這些句子開創(chuàng)了我國悲秋的傳統(tǒng)。后來宋玉《九辯》一開篇就感嘆道：“悲哉秋之為氣也！”無疑是受了屈原的深刻影響的。

　　楚辭作品中雨出現(xiàn)得較少，除去上面《大司命》中的例子，還有《山鬼》：“雷填填兮雨冥冥”，《涉江》：“山峻高以蔽日兮，下幽晦以多雨?！苯o人的感覺仍然是凄冷、幽晦的，在詩歌藝術(shù)上比較直白，沒有了“我來自東，零雨其?鰲蹦侵稚畛獵探宓腦現(xiàn)隆？梢運擔?在楚辭中，雨是并不出色的，與風相比，只能算配角。

　　戰(zhàn)國末期荊軻的《易水歌》：“風蕭蕭兮易水寒，壯士一去兮不復還?！庇脛C冽的勁風來襯托壯士一去不回的悲壯情懷，雖然只有短短兩句，卻極具沖擊力。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次用風來烘托英雄之氣。

　　先秦文學中的風雨，才剛剛開了一個頭，好風好雨還在后頭呢。

來源：北京晚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