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鯤”遨游

“天鯤”遨游(逐夢·十年奮進路)

2022年5月4日，中交天津航道局有限公司“天鯤號”榮獲第二十六屆“中國青年五四獎章集體”。

“天鯤號”，首艘由我國自主設計建造的亞洲最大自航絞吸挖泥船。

2021年5月28日，中國科學院第二十次院士大會、中國工程院第十五次院士大會和中國科學技術協(xié)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?！疤祧H號”首次試航成功，被譽為我國“戰(zhàn)略高技術領域取得的新跨越”。或許有人會問，一艘挖泥船，為何獲得如此殊榮？

挖泥船可謂港口建設、航道疏浚、吹沙填海、造陸成島的利器。直觀地說，“天鯤號”一小時就可以在海底挖出一米深、足球場那么大的深坑，并將挖起的海沙、巖石及海水的混合物輸送到最遠15公里外的地方。挖掘一座“水立方”，也只需7天左右，還能將挖出來的泥沙巖石吹填成陸地。正因其強大的疏浚挖掘和吹填能力，“天鯤號”被稱為“國之重器”。

尤為令人印象深刻的是，作為“重器”監(jiān)造者、使用者、守護者的“天鯤號”團隊，竟是由一群青年人組成，平均年齡不到32歲。

一

回憶當年往事，中交天津航道局有限公司原總工程師顧明依舊激動不已——

伴隨中國改革開放和全球經(jīng)濟發(fā)展，國內(nèi)外港口迎來建設新浪潮。然而，港口建設的重要裝備——大型絞吸挖泥船的整船設計、關鍵設備及核心技術，主要集中在歐洲。2003年，我國計劃引進一艘大型絞吸挖泥船，并與歐洲一家世界知名企業(yè)談判。

對方直接報出驚人高價。

我方判斷他們會降價，報價單里面那筆技術服務費不該這么高。可該公司聽到我方降價請求，不但不降價，反將總價又漲了5%。

坐地起價，背后是對方十足的信心——反正，你不會自己造。當年，這樣的外國企業(yè)，豈止一家。

“我們，不買了！”

關鍵技術，是買不來的。關鍵技術，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，才不受制于人。擁有漫長海岸線的中國，沒有理由不成為世界疏浚技術和設備強國。

2006年，國產(chǎn)“天獅”船成功問世。此后10余年，一批批型號更新、技術更領先、建造更精良的國產(chǎn)絞吸挖泥船雨后春筍般被制造出來，駛向遼闊大洋。

2017年，“天鯤號”橫空出世！

“天鯤號”，智能化水平、挖掘能力、遠程輸送能力、適應惡劣海況能力全面領先，在全電力驅動、快速成島等關鍵領域，實現(xiàn)上千項自主創(chuàng)新，打破西方國家一重又一重的技術封鎖。

比如，“天鯤號”智能控制系統(tǒng)，讓絞刀橫擺的速度隨泥沙濃度的變化自動調整，既保證了施工效率，也保證了施工質量。

比如，“天鯤號”是世界第一艘，也是目前唯一一艘同時配備“柔性鋼樁臺車系統(tǒng)”和“三纜定位”系統(tǒng)的自航絞吸挖泥船。這令“天鯤號”擁有非比尋常的惡劣海況作業(yè)能力。

2019年，剛剛完成挖掘試驗的“天鯤號”越洋千里，參與“一帶一路”沿線國家的重要項目施工。該工程包含106萬立方米的巖石開挖，巖石的最高硬度超過“天鯤號”的設計標準。

首戰(zhàn)即硬仗。

“天鯤號”正式開工。絞刀齒啃咬水底巖石的響聲傳遍全船，每個人都心弦緊繃。絞刀齒的磨損速度非?？欤瑔T們每隔20分鐘就要更換一次絞刀齒，每次更換十幾個，一天24小時不間斷。如果發(fā)現(xiàn)齒座磨損，也要及時更換。

連續(xù)挖巖的23天里，“天鯤號”更換絞刀5次，更換絞刀齒座35個，修復齒座150個。74斤重的絞刀齒，一天最多更換280個。這對船員的體力也是巨大的挑戰(zhàn)。為了節(jié)省船員體力，船上專門配備了換齒吊車，但年輕的船員們?yōu)楣?jié)省時間，直接人力操作，用雙手舉著厚重的絞刀齒扣在齒座上。

甲板一側，水手白龍標下蹲、抓齒、起立、就位，四個動作一氣呵成，20秒，74斤重的絞刀齒便安裝到位。

“像我這樣的壯實水手，船上有一群呢！”

與“天鯤號”同臺競技的，是世界知名的楊德努“JFJ”船。“從參加工程項目那一刻，我們就在心里憋著一口氣，一定不能輸給他們?！贝瑔T們緊張又興奮。

兩船相隔400米，同時開工，不亞于打擂。

疏浚項目完工時，“天鯤號”與“JFJ”船各完成一半巖石挖掘量，兩船所展現(xiàn)出的挖掘能力不分伯仲。不過，“天鯤號”的長距離輸送能力更勝一籌。

首戰(zhàn)即告捷！

提前45天完成疏浚項目，工程品質和履約能力完美無瑕。業(yè)主方在視察“天鯤號”后說：

“我們沒想到，中國會有這么頂尖可靠的挖泥船。”

“其實，當時壓力特別大！‘天鯤號’作為新造船舶，理論上需要一到兩年磨合、調試期，上來就打硬仗，大家心里都沒底。”船長張燚回憶當時的情形，仍頗感慨：“現(xiàn)在好了！我們中國疏浚企業(yè)的實力，已是有目共睹?！?/p>

張燚知道，施工現(xiàn)場不同于實驗室，不能反復試錯，機會只有一次。

在這個沒有彩排的舞臺上，“天鯤號”順利經(jīng)受了考驗。

二

“天鯤號”之所以能在茫茫大洋的驚濤駭浪里安然作業(yè)施工，首先要歸功于那對被船員們稱為“定海神針”的巨型鋼樁。這對鋼樁每根長55米，重184噸。當初，由于相關技術封鎖，監(jiān)造團隊一度只能望“樁”興嘆。為了把這套系統(tǒng)做出來，他們尋遍國內(nèi)有實力的廠家，最后才找到能夠合作的企業(yè)。

“剛開始，我們光設計圖紙就改了20多回，方案研討會更記不得開了多少次?！北O(jiān)造組副組長馮長華回憶道。

如何提高鋼樁臺車系統(tǒng)的承受能力，也是監(jiān)造團隊日思夜想的問題。他們遍尋國內(nèi)外相關案例，終于，“柔性鋼樁臺車系統(tǒng)”進入了團隊的視野。這一系統(tǒng)可以將鋼樁受到的力緩沖掉，從而顯著提高船舶在惡劣海況下的作業(yè)能力。

好消息是，這套系統(tǒng)國際上已有成功范例。壞消息是，“技術封鎖”的壁壘再一次橫亙在團隊面前。

“一定自己把這套系統(tǒng)做出來！”

不服輸，肯較真?！疤祧H號”柔性鋼樁臺車系統(tǒng)不僅順利完工，而且還實現(xiàn)了超越。比如傳統(tǒng)絞吸船的“倒樁”環(huán)節(jié)非常麻煩，有時需要3天乃至更長時間。而“天鯤號”通過加裝液壓系統(tǒng)，1天時間便能完成倒樁。

瞄準工程船建造的科技前沿，在關鍵領域、卡脖子的地方下功夫，監(jiān)造團隊自主掌握的關鍵核心技術還不止這些。諸多技術創(chuàng)新，將這艘國之重器打造得日趨完美。同時，眾多創(chuàng)新點對船舶建造提出了更高要求。作為船東方，監(jiān)造組本來只把控建造進度和質量。但這次，他們不得不轉換角色，親自下場。

在建造現(xiàn)場，負責船體監(jiān)造的團隊成員侯國輝對施工要求非常嚴格。船體是由一段段特種鋼板對齊后焊接而成，有的對接誤差在5毫米以內(nèi)即可，他卻要求控制在3毫米以內(nèi)。提高標準意味著增加工作量，有些工人不服氣，侯國輝就耐心解釋說，“天鯤號”后期要安裝很多設備，要讓每一個設備牢固可靠，必須保證船體的平整度。他精益求精的工作要求得到了工人的理解，最終船體平整度誤差降低到了2毫米以內(nèi)。

“建造過程無法在實驗環(huán)境下模擬，只能在實際生產(chǎn)過程中步步推進。一步過不去，下一步也無法執(zhí)行。”孔凡震是監(jiān)造組最早的成員之一，對建造難點記憶猶新：“設計中橋架耳軸的材料，我們尋遍了國內(nèi)各大供應商，都無法買到符合設計要求的。如果繼續(xù)找下去，必將影響工期?！眻F隊經(jīng)過3天的分析論證，聯(lián)合設計單位和船廠現(xiàn)場協(xié)調，最終找到了可行的替代材料，令項目得以繼續(xù)推進。

除了攻克各種技術難關，團隊還要面對項目管理中的種種狀況。

2017年中秋節(jié)臨近，家家都在準備過團圓節(jié)，監(jiān)造組組長王健卻心急如焚：鋼樁臺車的交工工期已經(jīng)滯后一個月了。王健和造船廠總經(jīng)理一同趕到臺車制造廠，方知該廠資金鏈中斷，臺車項目也陷入停滯。此時距離“天鯤號”按計劃下水，已不到兩個月。

監(jiān)造組進入工廠后發(fā)現(xiàn)，臺車主體結構已經(jīng)完成。還有一些零部件，需要下水后再結合船體間隙尺寸進行加工?！芭_車系統(tǒng)造價高昂，不可能再另尋廠家了，必須盡快將臺車主體搶運到船廠！”王健帶領監(jiān)造組經(jīng)過多次艱難談判，終于談妥了運走臺車的相關事宜。不料，由于車間大門低于臺車高度，臺車無法從車間運出。王健當機立斷，拆除了車間大門和高墻。臺車剛運出車間門口，又被高壓線阻擋。監(jiān)造組聯(lián)系當?shù)仉娏Σ块T，在他們的協(xié)助下用吊車將電線架了起來，臺車這才得以順利運出廠區(qū)。

就這樣，“天鯤號”團隊克服了一個又一個困難，一步一個腳印，穩(wěn)健前行。他們成立“鯤青年”創(chuàng)新工作室，完成了“水下泵自動控制系統(tǒng)”等百余項技術革新，填補了多項國內(nèi)外空白；通過“青年大講堂”“雙導師帶徒”等方式，著力培養(yǎng)技術能手和“大國工匠”，其中楊春彪榮獲“全國交通技術能手”稱號……這個年輕的團隊展現(xiàn)了新時代中國青年奮發(fā)進取的昂揚姿態(tài)和踏實苦干的扎實作風。

三

“重器”須有大擔當。許多重要工程項目，“天鯤號”不能缺席。每有使命召喚，無論面對的是極寒還是高溫，“天鯤號”上的年輕人都一往無前。

極寒有多寒？勘察加項目，零下30多攝氏度。在甲板上工作的船員們，穿著厚厚的連體工作服，戴著頭盔和護目鏡，依然難以抵擋抽打在臉上的寒風冰霰。為趕工期，他們?nèi)嗟谷鞜o休作業(yè)。工作服外面凍著冰雪，里面淌著汗水，個中煎熬的滋味一般人難以忍受，“天鯤號”的年輕人卻早就視若平常。

岸上會好一些嗎？積雪經(jīng)常深達數(shù)米，簡易房一樓打不開門，想出來只能從二樓窗戶往外跳。水管凍住，只能融化雪水喝。不下雪時，饑餓的棕熊常繞著項目駐地覓食。多少次船員聞聲抬頭，一只棕熊正用爪子拍著玻璃窗，流著涎水向他張望……這里是無人區(qū)，日復一日，除了海鷗、棕熊、水獺，就是寂寞且狂暴的大海。年輕的船員們一待至少3個月，長的則要10個月。

高溫有多高？欽州港項目，“天鯤號”船員工作的輪機艙內(nèi)溫度高達50攝氏度，工作服里面是汗，外面也是汗。還不只是高溫——輪機艙的發(fā)電機足可供給一個小型企業(yè)或社區(qū)，但工作起來噪聲震天，船員們即便戴著耳塞，出艙之后耳朵依然嗡嗡作響。

欽州港航道疏浚也遇到了堅硬巖石，過去一般靠炸藥爆破?？紤]到當?shù)氐沫h(huán)境保護需求，“天鯤號”青年團隊夜以繼日地攻關，解決了這一難題。項目期間，重達40多噸的拋泥泵突然出現(xiàn)故障。等廠家技術人員來修，又要好些日子。“實在等不起！”全體船員決定自己解決。他們分兩班倒，5天6夜加班搶修。要知道，拋泥泵光一個螺絲都要20來斤，有時安裝一個部件，要靠好幾個小伙子協(xié)力推動。拋泥泵終于修好了，小伙子們卻累慘了，吃飯時連筷子都拿不穩(wěn)。

近年來，“天鯤號”在海外參與的工程不斷增加，施工足跡遍布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。團隊成員行走天下，但“家國”二字，常在心中。

“天鯤號”首戰(zhàn)，與最堅硬巖石“硬碰硬”那段時間，船上振動特別大，仿佛要把人的五臟六腑震出來。雖然船上安裝的氣動減振器足以保證舒適安全，但此時卻未被開啟。輪機長王東沒有半句怨言：“隔絕振動，就無法感受絞刀的真實運行狀況。振動雖然讓身體難受，但讓我們心里踏實！”

團隊成員楊家旺，有一天突然左嘴角下垂，原來是連日勞累加受涼，出現(xiàn)了面癱，不及時治療可能留下殘疾。但“天鯤號”是全電力驅動船舶，作為船上最了解機電的人，他知道自己不能走。他從附近醫(yī)院取回一些針劑藥品。此后十多天，同事張岳成了“主針醫(yī)生”，為他注射治療，直到攻堅結束。

2020年元旦前，“天鯤號”奔赴連云港參與項目施工。但因疫情防控的需要，施工計劃不得不進行調整?！巴緜?，項目如果停工，每月將面臨重大損失?，F(xiàn)在，全船實行自我封閉，所有人員停止休班換班，務必守護好‘天鯤號’的崗位！”憑借在船職工的堅守，疫情防控期間，“天鯤號”沒有耽誤一點時間，實現(xiàn)了國內(nèi)施工以來超3800小時安全運轉，提前完成施工任務。

從2018年至今，“天鯤號”的青年船員們幾乎沒在家過過一個春節(jié)。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們樂觀的奮斗精神：“我們現(xiàn)在不錯了，還能和家人視頻聊天呢。早年的前輩們只能寫信、發(fā)電報，等回到家，孩子都不認識他們了。”

舍小家，為大家，有國才有家。這是“天鯤號”上年輕人的共識。他們正是懷著這樣熾熱的情感，駕馭著國之重器，一次次奔赴最需要他們的地方。

“北冥有魚，其名為鯤。鯤之大，不知其幾千里也?！薄疤祧H號”，以恰如其名的大氣勢、大胸懷，日復一日奔忙在建設前線，于吞吐間展現(xiàn)宏大的時代氣象……

版式設計：趙偲汝

陳麗偉